第58章

“民意不是你操纵的吗？希望你做好安抚工作，不要再次激化事态。”岩井面带嘲讽地说。

林雄吉讨个没趣，悻悻地告辞离开。

随着日本浪人撤走，日本总领馆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。头破血流的学生们抗议日本暴徒的恶行，要向**讨个说法。现场，愤怒的拳头如森林般举起，抗议声此起彼伏，响彻浦江。

大约一个多小时之后，大批国民政府的警察在租界巡捕房英国巡长陪同下，蜂拥而至。他们蛮不讲理，挥舞警棍，见人就打。不少学生被打倒在地，鲜血横流。

此时，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，雨水湿透了学生，混合着鲜血，躺到马路上。不少学生扶着受伤的同伴，纷纷撤离。可现场仍然有顽强坚持的骨干分子，他们与警察对打，被警棍砸得皮开肉绽。风雨扑打马路的呼啸声，警棍击打在人体上发出的沉闷声响，受伤者惨叫声，混成一团。警察增援源源不断，两三个人围捕一名学生，把人扑倒在地，用绳子捆上，扔进囚车。

岩井望着这一切，嘴角露出满意的微笑。办公桌上电话铃响，岩井离开窗前，回到办公桌，拿起听筒，是吴市长来电询问事态情况。

“贵国公安已经抵达现场，正在处理，事态已经得到控制。我代表总领事，感谢市长阁下亲自过问，及时处置！”

电话另一头，吴铁城连连道歉，并表示一定彻查**的幕后指使。

岩井也客套两句，之后话锋一转，说：“吴市长，这次****是因纵火案引起的，他们的诉求就是要释放被捕嫌犯。这样大规模的活动，背后一定有**插手组织。我知道，**不便干预贵国司法。但是，就冲着**为该案嫌犯出头，两者就存在关系。我以副领事的身份，并代表旅沪日本侨民，强烈要求严惩嫌犯。”

“我们一定公正审理此案，不偏袒任何一方，给上海市民与在沪侨民一个公道。”吴铁城表示。

“我们日本国与贵国一样，对**深恶痛绝，严惩不贷。您曾表示，该案是政治案。既然与**有关，我希望贵国不必拘泥于法律，拿出雷霆手段，杀一儆百，以绝后患。”

“彭宏！……冯剑白！……董阿弟！……出来！”

监狱长手捧花名册高声宣读，六七个狱卒手忙脚乱开牢门，把叫到名字的人揪出去。走廊很窄，被一排十多名士兵占得满满当当，他们手握勃朗宁手枪，子弹上膛，神情紧张地盯着犯人。看这架势，今天应该是个大日子。

被叫出去的都是“9.14”大搜捕中被逮捕的**分子。他们站在走廊里，被士兵们扭住胳膊。狱卒拖来铁链与锁环，开始替每个人钉上脚镣。叮叮当当锤子敲击声回荡在监狱里。

邹士夔没被叫到名字，出于敏感，他扒住牢门的铁栅栏往外瞧。上一回钉脚镣还是从南市公安局拘留所移监到这里的时候，一解入龙华监狱，大伙儿手上脚上的镣铐就去除了，不管放风还是提审，都没再戴上过。这次难道又要转移？邹士夔睁大疑惑的眼睛，心中略过不祥的预感。

钉完脚镣，士兵帮狱卒用粗麻绳绕着犯人胳膊绑数匝，捆得结结实实。然后，押着他们往外走。脚镣仅一尺半长，囚犯们迈不开步，只能两**替往前蹭，“咔嚓咔嚓”留下一路铁镣拖曳水门汀地面的刺耳响动。

邹士夔目睹他们消失在门外的阳光下，心里琢磨他们被带出去干什么。过堂？不可能！以前过堂从来没如此兴师动众。突然，一个念头冒出来死死拽住他——他们被带出去枪毙了？想到这，邹士夔浑身不由自主地发抖，恐惧让他肠胃痉挛，止不住地恶心干呕。

“不能！不能！”邹士夔对自己大叫，竭力想从脑海里把这个可怕的念头驱赶走。还没有宣判，即便要杀至少应该供一顿断头饭吧，总不能让人做个饿死鬼。

在胡思乱想中，一上午转瞬就过去了。好在这些人不久就被带回牢房，正好赶上中午饭点。

邹士夔高兴地把难友们扶回床铺。与往常不同，他们隔壁上的绳子解了，可脚镣没摘，走路十分不便。

“我还担心你们呢。”邹士夔说，“没对你们动刑吧？”

“没事，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么？”冯剑白笑呵呵地说。

“这回，晚上可以睡踏实啦。”小平头也笑着说。

邹士夔疑惑，问怎么回事。

小平头解释：“军法处的判决下来了，十二人全部死刑。之前，我还心存侥幸，每到晚上总睡不好，做梦老梦见在外滩大马路上逛街。现在总算看到结果，心里也踏实了。”

小平头乐呵呵的，好像在说别人的事。邹士夔惊讶得合不拢嘴，感觉鼻子一酸，一股热泪控制不住地涌出眼眶。

“全部死刑？他们……真残忍！”他抱住冯剑白胳膊，将头埋在他胸口呜咽起来。

“别难过，别伤心，坚强起来，别让畜生们看笑话。我说，国民党杀不死我，你相信吗？”

邹士夔疑惑地摇头。

“我不是一个人，是我们，是所有志同道合的同志！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，可我们每一个人都把自己有限的生命交给共产主义事业，那就获得了无穷无尽的生命。国民党可以杀死我一个人，但杀不光我的同志，他们会继续我没完成的事业，在他们奋斗中我将得到永生。所以，别为我悲伤，我将含笑九泉，看着革命胜利的那一天。”

“你冯大哥是知识分子，说的太文绉绉。”小平头插嘴，“我是大老粗，说不出这么多道道。我只知道，不掉脑袋算什么干革命。男子汉大丈夫，最后一程不能堕了面子，从今天起，我不会掉一滴眼泪嗷一声痛。我要笑，笑到最后一刻！”

说完，他放声大笑，声震屋宇。不一会儿，隔壁牢房也传来爽朗的大笑声，大家彼此呼应，像约好了一般，整个监狱一片笑声。